voland444

old pine

Anton:

Graves先生没有很多时间。


这是第一件事。


他们所寄生的巷子并不年长。在1876年的迁居后,布鲁克林车站周围的建筑便被拆下,建筑马路,动荡的街区。这一切都是Graves先生告诉他的。巷子后面是一家救助所,2年前,管理救助所的Nitor女士搬回了欧洲,从此无人修缮。


十二月之后,纽约的清晨来得很晚。Graves先生出现的时候,路灯还亮着,光线稀释在浓雾里。


他们的交流很简单,Graves,更为年长的男人,会听着。他并不需要催促Credence说下去。男孩总是很听话,在说完之前,他不会停下。


在听完后,Graves会短暂地判断一会,告诉他去做什么,怎么做。Credence总是低着头,眼睛乖顺而愚蠢,听着他的话,听着一切。


说完后,Graves伸出手,让对方把手腕放上来。“Credence,Credence,”他轻轻地哼着,抵着手腕后的一小块皮肤。他的手指冰冷而坚定,Credence抬起眼睛,安静地看着对方。


他觉得Graves先生触碰他的时候,那个东西就在他的身体里摇晃着,想要跟他说话。在他的梦里,它有蛇的形态。


 


他很久没见到蛇了。


睡觉前,Credence想着这件事。在搬家前,他们住在运河旁的一栋屋子里,一个窄小的码头延伸进河里。在天气晴朗的时候,可以看到水蛇从黑暗的水面上掠过,尾部摇晃着,像一条会飞的皮带。


八点过一点时,灯灭了。母亲拉掉了总闸。雪沫落在窗户上,在黑暗中微微发光,没有一点声音。


那个东西在深夜叫醒了他。


他并不确定自己梦见了什么,但他很冷,床单被浸湿了。有一会,他躺在那里,不知道他在哪里,要去哪里。在Credence意识到之前,他蜷缩了起来,被汗水与尿液浸湿的床单紧紧地包裹着他。他可以感觉到那个东西咬进他的血肉,在那里燃烧。眼泪滑进了他的牙齿上,温热而富有咸味,他觉得这就是死去的感觉。


Credence在那里哭了好久,直到再也没有眼泪流出来。他躺在湿漉漉的黑暗里,眼睛刺痛,嘴里有一种窒息的味道。


过了很久,他开始小声地背悔罪经。


中间的什么时候,Credence咬破了什么东西,可能是嘴唇,他的嘴里弥漫着铁锈味。但咬字微弱而平稳。


非常安静。


背到第十七次的时候,那个东西消失了。


他又背了一次,然后等在那里,眼泪已经干了。微弱的光亮从窗帘后透进来,他不知道是什么时间。


Credence动了动手指,很冷,覆盖着汗水的腥味。


他爬了起来,皮肤潮湿而滚烫。很快,他就必须在任何人醒来前处理掉床单。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。


他必须控制自己。


 


——


Graves先生对他手上的伤痕感到疑惑,他觉得那是割的。


“她还打你?”他问,“不用皮带?”


是与不是。Credence想。去除伤痕的时候,他觉得Graves先生的手掌像皮革一样冰冷,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


他撒谎了。那天晚上,他在床上想。他向Graves先生撒谎了。Credence琢磨着这两件事让他怎么感觉。第一件,几乎什么感觉都没有。


第二件,他感觉到了一点愧疚。他不知道Graves先生能不能原谅这一点。但这个事实并没有让他惊讶,他会撒谎,像一切肮脏的生物,像蛇一样会撒谎。


光是为了这一点,他就该勒死自己。


Credence翻了个身,二十三秒后,灯灭了。


 


——


入冬后,母亲的脾气急转直下。她总是为了一点小事争吵,忘记去领救济的日子。汤里的盐越来越少,有时却撒了一整块盐巴。集会时,听众们在楼梯下小声地问好,咳嗽,空气里弥漫着冰晶和肺痨的味道。几个孩子在走廊的阴影里看着他们,像老鼠一样警戒,盯着捐助箱。


最后一次集会结束的时候,来的人勉强坐满了餐桌的半边。母亲控制住了脾气,看着听众像冬天的鸽子一样蓬起羽毛,套上大衣,零零散散地离开。她站在楼梯上,看着他们离开。


去锁门的时候,她看到Credence和两个孩子坐在门口,已经睡着了。他的手放在大腿上,嘴唇微微翘起,一个孩子靠在他身上。


门外在下雪。母亲锁上了门,回过身,打了Credence一记耳光。


他的手滑了下去,Credence睁开眼睛,还没有意识到疼痛,惊讶。母亲伸手还想打,但一只很小的手掌挡住了她。是个女孩,稻草一样的头发束在一起。


“我很抱歉,妈妈,”她发元音的声音很奇怪,“但他什么也没做。我就跟他坐在一起,你不能因为这个打人。”


母亲破口大骂,一只手推翻了大衣架。她走回房间把门摔上,Credence听见她在房间里大喊大叫,东西砸在墙上的声音。那个女孩看着楼梯,Credence想要对她道谢,或者只是说什么,随便说什么,但什么也没发出来。


女孩站了一会,和另一个孩子一起走了。


Credence看着他们消失在楼上,然后站了起来,去扶大衣架。衣架很沉,是跟他们一起从布鲁克林搬过来的,金属的脚划在地板上,刮出了一点痕迹。他用手指去碰被打的地方,没有出血。


他的手指在颤抖。Credence眨了眨眼睛,把泪水抖下来。


那天晚上,母亲都没有再出来。Credence煮了一点汤,他们掰开黑面包,蘸着吃。所有人都很安静,只是偶尔被楼上断断续续的咒骂打断。


消息在这里传得很快。


等其他人都上楼后,Credence关了灯。他把皮带解下来,等在楼梯口。整栋房子都很安静,像一只老鼠那么安静,他听不见母亲咒骂的声音了。皮带紧紧地勒在他的手里,变成了某种可视的重量。他在楼梯的黑暗中等待着。


过了很久,他又哭了。Credence抬起舌头,把嘴唇上的眼泪舔掉。


母亲没有来,她睡着了。


十一点的时候,他把皮带绑了回去。手指因为充血而颤抖,几乎不能摸到搭扣。在系好皮带后,他下了楼。鞋底在木板上没发出一点声音。他在黑暗中摸索着,绕过长桌。他很小心,没有撞在拉开的椅子上。


钥匙挂在大门的钉子上。Credence摸到了冰冷的链环,它上面有种奇怪的味道,很像他清理伤口时闻到的味道。他用手指抵住门孔,打开了大门。


外面的空气很冷,冲散了泪水的咸味。他小心地关上门,锁上,一声轻响,不比下楼的声音更大。他靠着门,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,把钥匙放在口袋里。


Credence在第二个路口辨认了一下方向。路上的车比他想象的多,黑暗里一片刺眼的金光。什么节日,他想,记不清是哪个了。


他呼出的热气在鼻子前漂浮着。路灯已经开了,照在路面的薄冰上,几乎是蓝色的。巷子像一条没有深度的黑暗。Credence在路灯下站了一会,没有人从拐角过来。他迅速地穿过马路,躲进水泥的阴影里。


做完这一切后,他靠着墙壁,等待着。Credence的双手握在一起,指节发白,他的心跳得很快。


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,一定很晚了。路灯的光线穿过雾气,变成一片白色的冻雾。Credence数着自己的呼吸,他站起来。


“Credence.”Graves先生说。


他停住了,然后缓慢地转了回去。在左眼里,他看见Graves先生站在巷子的尽头,仍然穿着那件大衣,眼睛粗糙。


我很抱歉,Credence想。身体僵硬而冰冷。


Graves先生的眼睛游荡了一下,滑过他的脸,停在外套的一条缝线上,男人看起来很累。“是的。”


“我不明白。”Credence说,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。


“你该感到很抱歉。”Graves先生说,闭上眼睛,呼出一口气,睁开,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


一个停顿。


“我很害怕。”


“为什么害怕?”


停顿。


“不能说。”


“哦,对,没关系。”


Credence想要争辩什么。但Graves先生的手指摇晃了一下,让他闭上嘴。


“过来,Credence.”过了很久,Graves先生说,声音疲倦而温和。


Credence移开视线,眨了眨,服从了。


一只宽大的手碰到了他的脸,晃动了一下,放在他的后颈上。Credence站在那里,胸膛缓慢地起伏。对方走了一步,站在他面前。


Graves的手指很冷,让他颤抖了一下,但手心温暖。拇指上有薄薄的硬茧,一只习惯于魔杖与钢笔的手。Graves站在那里,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步,抵着他的鞋尖。


没有其它的动作。


站了很久,有温热的水滴到了Graves的领子上。他眨了眨眼睛,没有甩开,也没有说话。他手上的后颈动了一下,肌肉轻微地鼓动。呼吸短促。


非常安静。


“等你找到那个孩子,”过了很久,Graves说,带着一点鼻音,“你就回到这里来,然后叫我。我会听到你。”


他的声音不大,但他知道Credence听到了。他松开手,退了一步。


“看着我。”Graves说。


停顿,然后一双眼睛抬了起来,黑色的,很潮湿。Credence的背僵硬地挺着,好像不知道有其它的姿势。这非常有趣,Graves想,当他看着你的时候,好像整个世界上他只看着你一个人。


他抬起一只手,Credence站在那里,看着他。过了一会,那只手放了下去,握成了一个拳头。


“回家吧。”最终,他说。


 


——


他在十五分钟后回到了那栋房子,锁上了门,没有人醒。


孩子们的房间都很安静,时不时地有短暂的咳嗽声。在接近母亲的房间时,他停了下来,站在门后,听着她的呼吸声。听了一会,他接着上楼。


打开房间时,门栓吱呀响了一声,声音不是很大。Credence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下,用手指碰到床边,向左两步,椅子。他脱下衬衫,折叠裤子,把皮带挂在椅背上,确定不会掉下来。


他在床垫上坐下,看着皮带。他看了一会,躺了下去,把毛毯拉到下巴上。有一点汗液的酸味,但没关系,他会习惯的。


Credence在黑暗中躺了一会,在黑暗中,所有的伤口都在肿胀,发烫。他忍受了一会,睁开眼睛,缓慢地适应着黑暗。


白色的光亮从窗帘后洒进来,不是星星,太亮了。Credence坐起来,拉开窗帘。


从这个方向看过去,远处的整条街道都被照亮了。金色的光亮打在窗户上,照亮了一点肮脏的积雪。商店,证券交易中心,他缓慢地琢磨着这两个单词,圣诞节。Credence好奇那里的面包店会不会还开着,即使不能进去,他也本能地喜欢面包店。


Credence又看了一会,发现夜空被云遮住了,就拉上了窗帘。他拽了一点被子,蜷缩起来,手放在膝盖之间。皮肤粗糙,布满细密的疤痕。


那个东西没有来找他。


又过了一会,他能看见东西了。


Credence闭上眼睛,又睁开,世界像被加重的线条勾勒出的,他不是很喜欢这个世界。Credence用余光看了一下椅子,皮带仍然挂在那里,比黑暗更深一点。看了一会,他移开视线,抬起一只手,轻轻地碰了一下后颈。


他的手指冰冷而粗糙。伤口被拉扯开,散发出一点腥味,他没有去管。过了一会,手被收了回来。


母亲在走廊的阴影中咳嗽着,她有肺病。


在街道上,很远的地方,断断续续地传来野猫的声音。可能在保护领地,或者幼崽,Credence听着,明白自己并不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。


声音在黑暗里进进出出,然后消失了,只剩下他的呼吸声,缓慢而沉重。Credence躺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过了很久,他伸出手,覆盖住后颈。


他的后颈很温暖,像刚熄灭的灰烬一样。血管安静地跳动着,比他想象的更有力。他眨了眨眼睛,舌头抵在牙齿的后面,游动着。


Graves的手也很温暖。


“等你找到那个孩子,你就回到这里来,然后叫我。我会听到你。”


Credence在黑暗里呼吸着,那个东西也呼吸着。


他觉得自己想要被听到。

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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